王翏。

 

是潘泰，但其实偏向无差，清水

 

有角色死亡前提

 

有私设背景的正剧向

 

1w+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枪声。斑驳的能量液掩盖住了泥土原本的铁红色。

恒星端坐在地平线冷漠地注视着这颗星球。

 

潘拉举着剑，CPU里一片空白，敌人正从四个方向逼来。片刻前，他们将自己的胜利之师送向覆灭。他尝试冲回战舰，在原处等待他的，不是能将战局扭转的希望，而是空气——澄澈、空无一物。

 

他瞬间就明白了，于是放弃逃避与躲闪，星际能量爆炸燃烧，剑光流窜。

 

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赢。

 

“我们不能留下他！”

 

“可是阿瑞斯……”

 

“盖亚！难道卡勒姆、宙斯、普罗托和波塞冬他们的死还没有让你清醒吗？泰希斯现在成了他们的俘虏！甚至连阿波罗也……”

 

“如果我们也做同样的事，不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吗！”盖亚反驳。

 

阿瑞斯怔了片刻，但他的怒火却没有消退半分：“你以后就和你的同情心去打仗吧！看它到时候会不会救你！”随后转身便走。

 

灵动号的舱门开了，门外是哈迪斯和架着他的胳膊扶着他行走的维纳斯。阿瑞斯沉默地与二人擦肩而过，像一阵劲烈的风似的刮进夜晚无边的黑暗中去了。

 

哈迪斯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龇牙咧嘴地叫着疼。在先前的那战中，潘拉最后的爆发杀伤力堪称恐怖，没有星神会那样毫无限制地消耗能量——谁都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将是致命的。他们每个人都因此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装甲破损甚至缺胳膊少腿都算是轻伤，受伤最重的是哈迪斯。维纳斯刚把他从前线拽下来的时候机体超过一半以上是完全报废的，裸露的结构上跳跃着电弧，不时蹦出几簇电火花。少有地，盖亚看见这位坚强的女战士怀抱着哈迪斯的手臂在颤抖，直到修复完成前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两人走了进来，参差不齐的脚步声空旷地回荡着。

 

“我去守夜。”盖亚丢下这句话，逃出了灵动号。

 

被包裹在静谧的星夜里，四下空无一人，这让他感到片刻的安全和放松。但随即，不安和压力再次爬上来，铺天盖地地淹没他。

 

盖亚手足无措。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而他还没做好准备。他想念起阿波罗。想着如果阿波罗在，情况会不会好很多？

 

这时，视野的边缘，一个赤橙色的身影正在靠近。

 

阿瑞斯回来了。

 

潘拉在剧痛中醒来。这是他最先，也是目前唯一能感受到的知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还在不在，不知道自己是在地上还是在哪里，每个连接点都像被扎了根太虚玄冰似的疼痛，引擎时不时发出残喘一样刺耳的声音。他花了一些时间十分费力地在满是雪花点的视野里辨认出了自己手脚都还在，并且看到了身上的束缚器。动用自己所有的意志力，他从传遍四肢百骸的疼痛中抢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当他挣扎着坐起来，将脑袋靠在背后的墙上时，他感觉意识好像很远，整个人飘忽在一片虚无中。

 

忽地，他的脑海里闪过一抹白色。

 

是钻头。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小的、怯弱的跟班。

 

他记起，在战舰在火星上空下降的时候，钻头显得有些瑟缩。他问他：‘你怕么。’‘怕。’钻头将自己的两个金刚钻对在一起回答道。自己当时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那比自己窄小许多的背，说：‘不要死啊。’说话一向轻细的小战士罕有地将声音拔高：

 

‘潘拉大人！请您也……不要死……’

 

然后他死了。

 

自己带的机器士兵。

 

死了。

 

死光了。

 

钻头是怎么死的？

 

被一枪贯穿核心能量球？被扫射到千疮百孔？还是被劈开，被撕碎？

 

总之他死了。孤立无助地躺在一堆尸骸当中。

 

潘拉的记忆在回溯。

 

那是夕阳时，恒星很大，坐在地平线上，遮了半边的天。能量弹四射，不知是谁的能量液从他的前额装甲上淌下来，模糊了视线，胡乱抹开的时候，正好看见一颗呼啸着向自己飞来的能量弹，挥剑挡开。一个机器士兵来不及抵御，被另一颗炮弹洞穿了身体，在他不远处倒下。

 

内置系统发出警报，他麾下所有机器士兵的生命信号都消失了。

 

战斗开始地迅速，结束得猝不及防。

 

只剩他一个了。

 

只剩他一个，被俘虏，被束缚器拷着，毫无尊严地倚在角落里。

 

另一个金色的身影闪过——阿奴比。阿奴比是被萨隆派来协助他完成任务的，而自战斗开始他就没有见到过对方的半个影子。加之最后自己消失的战舰。

 

——他被舍弃了。

 

不难想到。在此之前，他一直以来都在能源开采供给的流程里想方设法地为自己多捞一些私藏。在日后对抗萨隆时这些都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他的确不服萨隆，忠心和臣服都是伪善的表象，他一直怀有反骨。但这一切都提前被那该死的老东西知道了。他为此受了刑，不得已供出了自己一部分的藏匿地点。缴了他的私藏，不久又交给自己这个任务。潘拉很容易地就将线索连在了一起。

 

萨隆想要借盖亚他们的手除掉自己。

 

霎时间，几股莫可名状的情绪交织融汇在一起生出沉郁的愤怒，然而在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又轰然坠落。潘拉像被瞬间抽空了一般。

 

没意义了。

 

他一无所有了。

 

军队、战舰、部下、财富、名号、荣誉、骄傲。所有的一切离他而去。

 

潘拉不知道，失去了组成“潘拉”的一切后，他是谁。

 

“你认为这里面有隐情？”盖亚说。

 

冷静下来的阿瑞斯是个绝佳的谈话对象，思维敏锐且一针见血。他们谈论了半夜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潘拉不论什么情况下都会给自己留下后路。而这一次，潘拉最后不要命似的挥霍能量显然不符合他一贯的做法。并且也肯定不是为了等待援兵到来在拖延时间。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他们最终推导出一个可能：潘拉认为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鱼死网破。

 

此外，潘拉带来的兵力虽然难缠但数量着实过少。再加上事前他们截获了一条对方的频道消息，说是要攻击他们坐在的坐标，而余下的时间刚好足够他们布下防御做好准备。

 

“你是说，萨隆想要借着我们的手除掉潘拉？”

 

阿瑞斯认同。

 

盖亚为这个消息而震惊。同时一个念头闪过：要不要劝降潘拉，让他加入他们？甚至……甚至救出泰希斯？

 

阿瑞斯听了他的想法，引擎运转的声音一瞬间大许多了。盖亚心下一震，然而阿瑞斯并不如他预想般发怒，只是身体固定同一姿势长久地沉默着。

 

“不。“然后他缓缓开口，”邪恶永不可能归善。”

 

盖亚知道关于潘拉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不过，他们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比如接下来该怎么做？比如如何救出泰希斯？

 

银河之星现在在他们手上，首要的便是要做好应对萨隆来犯的准备。他们这边牺牲很多，但同时萨隆也失去了卡洛斯、西摩尔和钻头，并且基地也已经被摧毁，这意味着萨隆不能再制造机器士兵了。不过即使如此，萨隆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之后，他们设法探明了萨隆目前的阵容。比起那艘庞大到遮天蔽日的旗舰，更令他们忧惧的是舰首的大炮。他们不知道它会拥有怎样的破坏力，因而再多的准备都会让他们觉得不足。

 

接连多日，萨隆没有采取行动。盖亚等人怀疑这是暴风雨前安静的假象，但他们并不具有先发制人的实力，躲藏也不能是长久之计。

 

所有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劝降潘拉，他们能得到比现在多得多的情报， 说不定还能够让潘拉帮助他们救出泰希斯——毕竟他们这里没有人比潘拉还要熟悉萨隆的部署了；做不到这点，他们既不能利用潘拉与萨隆交涉，也不能负于仁义就这样将之抛弃，或者更遭——一颗不定时炸弹。

 

不，不会的。盖亚安慰自己。潘拉被剥夺了行动能力，还带着未愈的伤，不可能再造成威胁。

 

阿瑞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救出泰希斯。战胜萨隆。活下去。记住这些就够了。”末了，他又说：“相信自己。相信我们。”

 

盖亚明白他的意思，眼下只能丢掉负担才能稍稍轻松些，纯净的信念才更有力量。

 

就这这个时候，小安冲到他们面前，后面跟着与他一样掩饰不住兴奋的两个孩子，莉莉的神色混杂着激动与放松，眼里满是喜悦。

 

这让人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们带来的会是一个好消息。

 

事实也的确如此，并且足够振奋人心——他们终于找对了方法，能够利用银河之星的力量武装自身。

 

但拥有了这种力量也并不意味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到萨隆会轻易败于他们之手。

 

这之后的第一次交锋损益参半。他们目睹了那门炮——星球毁灭者——所具有的惊人破坏力，它也名副其实地做到了葬送一颗行星。盖亚他们与灵动号差点被紊乱的引力和空间吸进去，称得上是九死一生。虽然死亡的威胁总是如影随形，可这一次足够称得上是骇人。而萨隆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得到了强化，更洞悉了他们此时的劣势——人数。

 

逃过了机器大军的几番轰炸，盖亚他们找到了一颗暂时安全的星球来修整一下。

 

又是主序星降落的时候，盖亚迎着夕阳伫立，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接连的战斗和躲避让此刻的安宁显得恍若隔世，手里的银河之星熠熠生辉。

 

盖亚念头一动，收起银河之星。

 

他要赌一场。

 

“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去营救泰希斯。”盖亚陈述完现有的形势后，提出了最终的要求。

 

“哼，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星神已经堕落到要向囚犯求助的地步了么。”潘拉回他。

 

“没有人比你更熟悉萨隆的大本营了。”

 

“开什么玩笑？这么多天过去了，那家伙估计早就被下熔炉了。连渣都不会剩下。”潘拉冷哼着，偏过头不去看盖亚。

 

“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现在还能说话是源自我们的仁慈！你残忍地杀害了那么多我的朋友，我的同胞！你以为我们会放过你吗？我难道会放过你吗！”盖亚失声咆哮，突然爆发的盛怒把理智瞬间蒸干。

 

“你们也同样‘残忍地’杀了钻头！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们吗！”潘拉回以怒吼。

 

空气安静了片刻。  

 

“如果你帮助我们救出泰希斯并配合我们摧毁萨隆，”盖亚努力平静下来，隐藏自己语气中的颤抖，“你将恢复自由，并且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不然？”  

 

“你的结局将是处决。”  

 

“你以为，现在我还会怕这个？”潘拉声音冰冷， “别浪费你的能量了。“  

 

盖亚盯着他，片刻之后转身准备离去，快到门口又停下，最后折了回来：”我希望你能看看这个。“  

 

那是一段全息影像。  

 

泰希斯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夕阳将他的冷色装甲镀成了暖金。他从子空间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蓝紫色的矿石端详着，这个平日里总裹着难以接近的冰冷气场的狙击手此时陷入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柔软之中。他轻动手指，让矿石滚入掌中。然后，他像握住整个世界一般握住了那块小小的结晶。

   

突然，影像的视角开始移动，从门后向泰希斯靠近了一些，后者转过头时，俨然变回了为众人所熟悉的那个疏离的水星神。  

 

‘过了之么久，你还……你原谅他了吗？’  

 

‘盖亚我……’  

 

‘我们遭到了袭击！’一个声音大吼道。  

 

画面随即猛地晃动起来，然后毫无征兆地结束了。  

 

“滚！滚出去！”潘拉咆哮起来。猩红的独眼仿佛被点燃了似的喷吐着盛怒的火焰，一副马上就要挣脱抑制器扑上来将他撕碎的架势。  

 

走出关押潘拉的舱室，盖亚遇上了阿瑞斯，盖亚不敢对视，视线触碰之后随即移开，没再去看阿瑞斯的表情。  

 

倒是阿瑞斯先开口了，声音平缓沉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拿起自己的武器的时候吗？”  

 

那时候他们都还诞生不久，忙着探索一切，包括自身。第一次拿起自己的武器时他们都很兴奋，武器相当于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不分优劣。他们所有人都经常相互切磋，或并肩练习，或结伴旅行。他们彼此交换着信任。那样的时光，谁都是伙伴，什么都新奇，哪里都是所归之处。  

 

盖亚同阿瑞斯聊天、散步，一如诞生之初那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无忧无虑。直到天际渐渐亮起来，他们并肩欣赏日出。  

 

就在这时，灵动号上的警报划破了旷野上的静谧。  

 

——潘拉逃走了。  

 

 

 

潘拉挣脱出来的时候，夜色已被初升的恒星驱散了大半。理智告诉他应该尽一切可能迅速离开。然而当他拖着自己走到看不见灵动号了的地方时，他停了下来，脑子里全是盖亚之前给他看的影像，删都删不掉。  

 

去死吧！那家伙打瞎了老子一只眼睛！  

 

潘拉咬着牙继续往前挪。 

  

那块矿石是他送的。那家伙一直带在身边。

   

潘拉停下来，回头望着自己刚离开的那个方向。  

 

跟那群家伙合作？开什么玩笑！那群——杀了钻头的，仇敌。

   

潘拉拧过身，恶狠狠地踏步离开。 

  

啊——该死！见鬼！操！  

 

等到盖亚和阿瑞斯赶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潘拉靠在灵动号旁的一块岩壁上，还不能正常站立的样子。  

 

“我早就说过，这种危险分子就应该早点干掉！”阿瑞斯弹出武器就要开火。  

 

盖亚连忙拦住，随后他听见潘拉说:“你的智商是当燃料烧了吗？我真要跑你们现在还能看见我？”潘拉的视线转向他，“我可以帮你们，完事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之后他便真的如他承诺的那样，与盖亚等人合作起来，将自己对萨隆的部署以及旗舰内部的构造都全盘托出。  

 

至于他没有说的——  

 

他害怕。  

 

他害怕泰希斯还记得。  

 

他害怕他还在思念回忆。 

  

他害怕自己也是。

 

 

 

泰希斯举枪匍匐在岩壁顶端，将身形隐藏在一块直立巨石的阴影之中，尽力将自己与岩石融为一体。视野一望无际，远处的景物在高温空气的蒸腾下显得影影绰绰。恒星坐在彼方的山头上，余晖晕染着天地，不久便要隐没。

 

太安静了。简直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酝酿黑云的可怖死寂。

 

刹那之间泰希斯惊觉危险，不假思索连视角都来不及调转就直接一跃而下，推进器猛地喷射，只听见自己刚才身处的地方传来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他用力拧身翻转过来，枪身紧抱怀中枪口直指声源。

 

是潘拉。

 

潘拉正持剑准备猛扑过来，先前他曾借以掩藏的巨石已被掠过的剑光劈开一条巨大裂口。潘拉扑来的姿势像是两人曾一同在碳基星球上见过的大型捕食者，而自己就是即将被捕猎的弱小食物。泰希斯不知怎么握着枪的手就是无法叩下扳机，这一瞬间他似乎凝固住了，处理器也无法正常运转，就这么被对方一瞬间的压迫感冲击到一片空白。

 

动起来。他必须动起来。否则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对方？什么时候才能并肩而行？

 

泰希斯拼命将能够调动起来的所有能量都集中到推进器上，以最大速度向上窜去，堪堪躲过潘拉劈来的又一剑。趁着对方一击落空调转身形的空档，他已经到达了一个适合开枪的距离。这回泰希斯毫不犹豫地射击，可潘拉的移动速度极为迅猛，一边躲着接连射来的子弹一边攀升，缩短着与泰希斯之间的距离。每一发子弹眼看着就要击中，都在最后时刻被潘拉侧身一躲，以擦着装甲外壳的极限距离避让开了。

 

泰希斯见无法对潘拉的接近造成太多阻碍，于是没有犹豫，向后飞速撤离。说是撤离，但他自己清楚，这是称得上是逃窜了。他的直线飞行速度不及潘拉，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自己与潘拉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短。他将推进器的功率推到顶点，推进器的喷射口、体内的能量回路无一不在因为过度消耗而疼痛。

 

怎么才能甩掉他？要怎样利用地形和突然变向？

 

他的处理器高速运转，猛然地，他留意到不太远的地方的峡谷以及其后的山地，于是骤然下降高度，又猛蹿出一段距离之后，一头扎进了峡谷里。利用扫描系统，泰希斯幸运地发现前方恰好同他希望的那样有一个弯道，他可以借以与潘拉拉开一大截距离。潘拉失去视野找不到他，应该会升到视野更好的峡谷上方，这时候也有了潜进山地的机会，潘拉会疑心他是否藏匿进去而同样来到山地之中，他就可以凭借巨石与山峰的掩护，绕道潘拉的背后，不论是射击还是近战他的胜机都会增加不少。

 

泰希斯顺利地通过弯道，他紧张地回头，潘拉的身影也如他所想般并没有出现在视野中。这样他信心大增，相信接下来的计划应该也会顺利进行。

 

接近了。计划中的地点就快到了。

 

可就在这时，前方的山体处却传来巨响，泰希斯抬头一看，隔着空气，两道紫色的脉冲光束从几乎是他垂直的头顶位置射出。这巨响就是山体在遭到攻击后岩石崩塌坠落的声音。

 

他的希望和一丝轻微的侥幸在此刻被全数抹杀。前方的路被堵死，上升或者后退对于拥有身处上方的极佳视野的潘拉来说都毫无意义。

 

无路可退了。

 

泰希斯镇静地降落到地面，不管是赢是输，这就是最后了。他没有立刻做出准备战斗的姿势，而是转过身，目睹着潘拉不疾不徐地也降落下来。一边走一边将双肩上的脉冲炮变形收起，潘拉显得极其放松，举手投足带着戏谑的意味。

 

“我欣赏你的勇气，”潘拉道，脚步在他50米外停下，“可是还是不够啊。反应扇区、机动扇区、力量扇区，甚至是智慧扇区的锻炼都不够啊。”

 

泰希斯沉默不语，从副武器收纳模块里抽出光剑，与潘拉四目相对。

 

“怎么？放弃更加拿手的枪，反而要来和我近战？行啊，没问题。我可是相当地欢迎——”话音未落，潘拉就冲了过来。

 

劈、砍、削、刺，泰希斯将自己掌握的所有技巧都施展了出来，可潘拉好像每次都预知了他的动作，见招拆招。泰希斯逐渐焦躁，潘拉却依旧游刃有余。但他没有放弃，努力防守好潘拉的每一次进攻。他的坚持也的确让他等到了转机。

 

是机会！用那招！

 

泰希斯找准时机，剑尖翻花似的绕过潘拉的剑身，趁他身体姿势尚未回转猛扎向潘拉的胸口。这一击的时机抓得太好，即便是潘拉的强大的反应能力也无法避过，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便是侧转了一下身体的角度，让泰希斯的剑尖擦过自己的胸甲，留下一条深深的伤痕，而不是结结实实地扎进去。

 

这原本是可以一击打倒对手的招式，但没有命中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完了。因为泰希斯清楚得很，他的剑招并没有完全练成，还存在巨大的破绽，即是在收招时的一个空档。一个足以给对手压倒性翻盘机会的空档。

 

而潘拉的能力足以让他完完全全把握这个机会。

 

泰希斯被掀翻在地，鲜红的剑向他脖颈刺来。

 

泰希斯的世界凝滞了一瞬，一切都停了下来，所有感官一片空白。

 

这一瞬间过去，他听见风流动的声音，看见自己被潘拉的影子完全笼罩，剑尖停在离自己的脖子仅一指的距离，他听见潘拉笑了。

 

“喂喂喂，你这家伙，吓到完全不动了吗？”潘拉收起光剑，直起身体，向他伸出一只手，“起来吧。”

 

泰希斯松懈下来，没有犹豫便握上了那只手。

 

他们一起登上峡谷顶端，坐在上面看远处模糊的地平线。潘拉跟他说他的动作的破绽在哪里，如何联系才能提高。潘拉一直比他在很多方面领先，永远跑在他前面。他就想，什么时候能跑在潘拉的身旁，转头能看见他的肩膀而不是背影。他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着。

 

“不过，最后你用的那招，挺厉害的。时机把握很准，”潘拉突然说，“要不是我反应快。”他依旧盯着远方，没看泰希斯，“你跟谁学的？”

 

“阿波罗。上次去找盖亚他们，阿波罗在，就教了我一点。”

 

潘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不知道是表达他在听，还是在传达不屑。泰希斯不知道，也没太在意，和潘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多数是潘拉在讲，他回应。渐渐地，天空亮了起来。

 

又是寂静。这次他们都很平静，没有人开口，单纯地享受着置身寰宇的奇妙感觉。

 

过了好一会，潘拉从储藏模块里掏出了什么，他握着拳头，把手放到泰希斯面前，示意泰希斯也把手伸出来。泰希斯照做，潘拉松开拳头，泰希斯感到有东西落入自己的掌心。

 

是一块矿石。混杂着蓝色与紫色。沉甸甸的。

 

潘拉还是盯着旷野，没有看他，但泰希斯知道他在说话，他说了什么，泰希斯听不清了。泰希斯只觉得自己手里的矿石仿佛瞬间变得有千钧重，或是这颗星球本身变成了一枚巨型磁铁，蛮横地拉着他向峡谷下方坠去，坠下地面，坠进地心，好像这场坠落永无停歇。

 

他在恍惚间猛然坠地，强烈的震颤感让他觉得自己的核心能量球都移位了。泰希斯打开光学镜，看到自己还在牢房的地面上，从未离开过，没见到潘拉，也没回到他们还是挚友的时候。一切都不过是下线时记忆扇区自我整理时的幻象罢了。

 

 

 

“顶上那两个要打起来了，你要跟我一起吗？”潘拉背对着问他，平静之下隐藏着一股他很陌生的冷酷。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离开我的朋友们，和你一起去太虚星？”

 

潘拉回头看他，没有说话。

 

“为什么你不来和我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呢？大家都是你的伙伴……”

 

“够了。”潘拉转身就走。“怎么可能呢。”他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泰希斯急忙去追，推进器开到最大功率，整个人腾空而起也向着那个方向冲去。星群从他身旁飞速掠过，划出密集的线条，绚烂的光影攒动，铺满所有视野。

 

他从光影中穿过，他看见炮火和脉冲光束交织，他看见所有他熟识的星神都在战斗，是阿波罗和萨隆的战争，是他们所有人的战争。他看见潘拉。

 

潘拉的身姿一如他们每一次对战练习时那般矫健，只是对手由他换成了维纳斯，并且在他完全占据上风将对手死死压制住对方时也不曾收手。金色的星神吃力地挡住几次攻向她要害的剑，但明显此前也受了相当重的伤，再来一击恐怕她就会被击落。而潘拉正做出了下一次攻击的预备姿势。

 

“住手！”泰希斯听见自己大喊，甚至没等处理器做出更多运算就直接冲上去用枪身挡住了潘拉的剑。

 

“滚开！别来妨碍我！”潘拉怒喝，手上力气加重。

 

“住手吧！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泰希斯祈求道。

 

“谁和他们是朋友！”潘拉一把甩开他，光学镜里闪着危险的红芒，“难道你也要站到那一边去了？”

 

泰希斯记得自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看潘拉突然暴怒，朝着他和维纳斯的方向飞速袭来。泰希斯抬起了狙击枪，枪口瞄准了潘拉的头颅。此时的他已经不同于往日，现在他与潘拉的胜率已经基本持平，而且对于枪法，他可以说是拥有了绝对的自信。

 

可是这份如城墙般坚实厚重的自信，在瞄准的目标成了自己的挚友时，还是被凿出了裂痕。要杀死潘拉？不。绝不。可是他要伤害自己其他的同伴……

 

泰希斯挣扎，但现实没有给他犹豫的空间，潘拉即将突破的他的最小射程。他如何是好？他迸出痛苦的嘶吼。他扣下了扳机。

 

直至宇宙电磁风暴把他们所有人卷入传送至宇宙各地，泰希斯的接收器里一直回响的都是潘拉捂着右眼发出的咆哮：“叛徒！你这个叛徒！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我要你不得好死——”

 

泰希斯意识从幻象中逐渐抽离出来回到现实，可他的核心能量球一如他和潘拉见的最后一面时那般沉重，死死地压迫着他的胸腔，恨不得钻出一个洞来才好。面对潘拉让他痛苦，可回忆潘拉让他更加痛苦。而身上的禁锢器让他连将自己蜷缩起来都做不到，又何尝去纾解这份痛苦呢？

 

泰希斯被关押在特制的牢房里，身上的禁锢器不仅束缚着他的身体，更是直接接入他的回路系统，为防止他逃跑或是反抗，抑制了其自身的能量回复，一直将他的能量水平限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虽说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够运作起来的部位就是中央处理器，但意识一直浮浮沉沉，在现实和幻想的边界上游走，断断续续地他重新经历了与潘拉的初识、与潘拉诀别的最后一面、与潘拉切磋的场景、与潘拉一起大笑、被潘拉用剑刺伤、被潘拉恶言相向、被潘拉投以或欣赏或愉快或愤怒或仇恨的目光。回忆是他现在唯一能让自己撑下去的方法了。尽管那些记忆，有许多都是平时他连最轻微的触碰都不愿给予的，但在这时，它们如同水中的气泡一样无法阻挡地冒了出来。

 

在回忆的间隔中，他想过自己的同伴们怎么样了。他们应该都活下来了。银河之星也拿到了吧？稍微可以放心一些了。那，潘拉呢？泰希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自己问起这个问题。他，他还活着吗？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知道潘拉对萨隆其实并不忠诚。想来潘拉所追求的并不是真的权利与地位，他想要的是自由，而身处他人麾下，何来恣无忌惮的自由？泰希斯有些不敢想下去。所有星神所剩无几，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也该走到尾声，谁知道双方为了取胜会做出什么？又或许，并不只有双方……

 

牢房里，泰希斯唯一能听见的，是自己的引擎运转不畅的声音。由于能量长时间处于极低水平，光学镜也无法获得充足能源，只能看清自己身前的地面，再远处便是无尽的黑暗与虚空。

 

不知道过了过久，牢房的舱门突然打开，亮光从外面透进来，划破昏暗的寂静。泰希斯艰难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他隐约觉得很像潘拉，可有马上否定了自己。这里可以说是潘拉最不可能来的地方。眼看那人影越走越近，直至两条腿来到自己面前停下。他极力抬头望去，看见一只极为熟悉的红色独眼。

 

潘拉沉默地快速把他身上的禁锢器卸掉，没多给他一个眼神，直接起身，径直向牢房门口走去。他探头出去两边来回张望，确认无物后这才回头看过来，这才发现泰希斯仍然倒在原来的位置，并没有像预想中一样跟上他。

 

“腿被卸了？”潘拉开口，语气中无不是嘲讽。

 

“没……”

 

“腿没废就给老子站起来自己走。”

 

泰希斯踉跄着站起来，没走两步又直接跪下。

 

“啧，废物。”

 

潘拉回过身，不由分说地把他扛起来就走。

 

他们出了牢房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该死，来得也太快了。”潘拉暗啐了一声，直接开了推进器在走廊里疾驰起来。

 

转过几条走廊，潘拉突然急停下来，差点直接把泰希斯抛出去。泰希斯还没摆脱混乱的状态，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别来无恙啊黑星神。”是阿雷斯特，身后还跟着一整个编队的机器士兵。

 

潘拉直接拔剑冲了上去，阿雷斯特则指挥机器士兵与潘拉对战，自己好整以暇地在后方欣赏这场面，期待着潘拉凄惨的死状。

 

对于泰希斯来说，潘拉此时的背影有些陌生，这样挡在他面前抵挡敌人的样子，多久没有了？也就在此时，他注意到潘拉背上还有未愈的伤。那他是怎么……

 

“几天能量不足你就连处理器都退化了吗？你是要坐在这里等死吗！”潘拉朝他大吼道，“那块东西，你还带着的吧。把它塞进核心能力球里！”

 

泰希斯立刻知道他在指什么，马上就从储藏模块里取出一块蓝紫交融的矿石，同时为自己居然反应迟缓到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产生空白而暗暗懊恼。

 

“放进核心能量球里！”

 

泰希斯犹豫了一瞬，可毕竟现在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只能选择相信潘拉，尽管他对这块东西心存不舍，但仍将其塞进了自己的胸腔之中。

 

顿时，泰希斯感觉自己体内的能量充盈起来，虽没达到很高的水平，应付简单的战斗却也绰绰有余了。他没有吝啬自己谢意，拔出自己的光剑与潘拉并肩而立的时候，他由衷地向潘拉道了谢。在他们的合力之下，机器士兵的最后一人也已然倒下，最终的对手终于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啊。”阿雷斯特抽出背上的长刀，笑着迎了上来。

 

 

 

“盖亚！我们已经到预定位置了！再往后就会被引力吸过去了！”阿瑞斯通过内线通知盖亚，他自己则和维纳斯、哈迪斯一起抵御着来自数量繁多的机器士兵的攻击，以他们身后的灵动号。对于利用银河之星强化过的他们来说，仅仅是机器士兵的攻击已经不算什么了。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远处星球毁灭者旁正在与萨隆交战的盖亚。

 

他们的计划是佯装不敌，退守到这颗星球前，作出一旦不敌就要躲进大气层藏身的架势，引诱萨隆发射暗物质大炮击中星球，整颗星球内部全是潘拉私藏的高能量矿石，极易爆炸产生巨大的能量冲击。借着这爆炸威力可以直接一举摧毁萨隆及其所有部署势力，而他们则抢在大炮完全发射之前合力打开虫洞，带着灵动号逃离片宇宙。

 

这就将是所有的一切终结的时刻了。

 

所有人都绷紧着所有神经，注视着萨隆的举动。

 

“又是这么熟悉的场景。你难道不觉得怀念吗？盖亚。”萨隆手上继续施力，这使得将剑横举抵住萨隆这一剑的盖亚压力倍增，身体又往下沉了些许。

 

“上一次，你们死里逃生了，是你们运气好。而这次，没了你，你的朋友们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只要我没有回到永恒之火，你就休想伤害我的朋友！”

 

“哈哈哈哈！”萨隆大笑起来，“那就让你在这贵宾席上，亲眼看看你的朋友是怎么回归永恒之火的吧！发射暗物质大炮——”萨隆下了命令。

 

漆黑的炮口逐渐有光团聚集，那光团就像会呼吸一般不断吸入气体不断胀大。阿瑞斯等人立即都变形为星球形态开启虫洞入口。那端的盖亚也趁萨隆攻击中断飞速朝他们这边赶来。而此刻萨隆终于觉察不对，看到几个星神准备利用虫洞逃走，他意识到引诱自己发射大炮一定有什么隐藏目的，并且情势肯定会对于自己极为不利。

 

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快呀！盖亚！要来不及了！”灵动号大半船身都已经进入虫洞，而盖亚与这还隔着不近的距离。眼看暗物质大炮的炮口，那团光团马上就要脱离束缚向他们发射过来。阿瑞斯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盖亚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谁承想萨隆竟紧追而来！不能让他继续接近了！一定要阻止他！

 

“你们先走！别管我！”盖亚喊道，回身对萨隆发射激光弹，希望减缓对方追击的速度，见作用不大，他干脆飞身迎上，重新与萨隆缠打在一起。

 

阿瑞斯心痛万分可有无能为力，他明白这可能就是与自己这位老朋友的诀别了。他不能浪费盖亚拼死为他们创造的机会。拖着维纳斯和哈迪斯，他强硬地将他们拉进虫洞里。

 

“可是泰希斯他们怎么办！”

 

“会和的坐标已经给那家伙了！现在就祈祷他能信守承诺，把泰希斯活着带回来吧。”

 

在暗物质大炮的光束即将触碰到他们的位置时，虫洞的入口关闭了。光束钻入星球的大气层，直至地核，紧接着整颗星球开始剧烈地爆炸燃烧。不只是星球本身崩溃坍缩，内藏的能量矿伴随着一起迸发出足以吞没整个星系的火焰。机器人、飞船、陨石、行星，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炽热光团中陨灭，而这团火焰，会继续燃烧数百万乃至数亿年。

 

冥王星附近的中转站，独属哈迪斯一人的小天地上，阿瑞斯等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等待会出现奇迹，等待他们的朋友会撕开时空的裂痕，从虫洞中走出，完完整整地回到他们面前。

 

他们的确等来了一次奇迹。

 

一个小虫洞在几人面前陡然出现，两个身影从中滚了出来，一紫一蓝。虽是处于暂时下线状态，并且程度不等地受了好些伤，但都不致命，两人的核心能量球都平稳地运转着。

 

几人将他们安置好，接好治疗机械，继续回来等待。

 

可奇迹没有发生第二遍。

 

 

 

潘拉独自一人坐在中转站建筑的平顶上，动作好像雕像般静止。泰希斯走过去，十分自如地坐到他身边。中转站可以说是漂浮在宇宙空间中，既没有地貌景色，也没有大气折射的斑斓天空。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漆黑的太虚，一如百亿年前那般。

 

良久，泰希斯开口：“阿瑞斯护送迪路他们乘坐灵动号回到地球。维纳斯和哈迪斯送银河之星回到银核空间。我该做些什么呢？”

 

“虫洞冒险、电磁风暴冲浪、黑洞一日游，随便你。”

 

“哈。那你呢？”

 

“……”

 

“一切秩序都被摧毁，我们都谁也不是了。”

 

“要走吗？”

 

“去哪？”

 

“随便哪。”

 

“走？”

 

“走。”

 

 

 

 

 -end-